巴勒斯坦的初吻
巴勒斯坦拉馬拉市中心的石獅 |
連續好幾天,巴勒斯坦朋友Jihad帶我走遍巴勒斯坦幾個重點城市,並一一介紹發生在這些地方的聖經故事。
Jihad在阿拉伯文裡不只是聖戰的意思,還有奮鬥、掙扎之意。 |
Jihad也帶我走進巴勒斯坦難民營、以色列屯墾區,難民營裡有大學教授,屯墾區的屋頂上有以色列士兵和槍枝。
難民營裡的阿拉法特肖像 |
幾天下來,腦子裡的資訊和情緒已經遠遠超過我能負載的量,那是一個我無法理解的世界。
Jihad送我回飯店時,跟我說:
「你知道嗎,從妳的飯店頂樓可以看到耶路薩冷的燈光。」
我嘆了口氣,笑了笑,跟他道別。
我走到電梯口,又折回櫃台,今天值班的是個有禮的年輕阿拉伯男性。
「您好,女士,有什麼我能為您效勞嗎?」
「我想上頂樓看耶路薩冷,有可能嗎?」我問。
「我了解您的問題,女士。平常的話頂樓是上鎖的,不開放給外人參觀。」他依然有禮的回答著。
我聳聳肩,又走回電梯口,他突然叫住我:
「請稍等,女士。現在有點晚了,飯店經理不在,如果您真的很想看的話,我可以帶您上去。」
他四周察看了一下,抓了把鑰匙,替我按了電梯向上的按鈕。
頂樓風很大,很涼,耶路薩冷城裡的燈光清晰可見。
也只有在這個高度,隔離牆才擋不住從耶路薩冷吹來的風。
**隔鄰牆是自2002年6月起,以色列沿1967年戰爭前以巴邊界線修建高8公尺,長達700公里的安全隔離牆。目的是將約旦河西岸的巴勒斯坦地區與以色列徹底隔開,防止恐怖份子襲擊以色列。
Jihad說,拍下來!拍下來!讓外面的世界的人看!
讓更多人知道我們的故事!
「這是我第一次這樣看耶路薩冷呢,女士。」他突然開口。
「感覺好奇怪,我從來沒去過耶路薩冷,這樣看著她,突然覺得她好近,可是我也知道我這輩子可能沒有機會到耶路薩冷。」他說。
他突然鬆懈下來,不再把「女士」掛在嘴邊。
眼前的他看起來就是一個大男孩。
突然,他又變回了櫃檯服務人員:
「好了,女士,樓上風很大,我們該下去了,我沒辦法讓您在這裡待太久。」
他替我按了電梯向下的按鈕。
「女士,我來自階林 (Jenin)。如果您想知道這個地方發生過的故事,請您在十二點的時候到大廳來找我。」
階林,一個在巴勒斯坦北部,被西方媒體稱為「恐怖窩」、「恐怖主義的溫床」、「恐怖份子大本營」的城市!
「您的樓層已經到了,能夠為您服務是我的榮幸,女士。」
往耶路撒冷的檢查哨 |
十二點,我依約下樓,他好像知道我一定會到,已經坐在訪客沙發區等我。
「謝謝您,女士。見到妳真好。」
「所以你要告訴我什麼故事呢?」我單刀直入的問。
「是的,女士,我從小在難民營長大,十四歲那年的某個晚上,以色列的坦克毫無預警地開進我的家園,那天之後,我在這世界上就沒有親人了。」
他用毫無情緒又冷淡的語氣,娓娓向我說著他的故事。
他一邊說,我的胃一邊翻攪,雞皮疙瘩沒停過,脊椎也一陣一陣的發寒。
他今年二十三歲,在拉馬拉念大學,自己一個人住,學校沒課的時間就到處打工,晚上則到我下榻的飯店值夜班,一直到早上六點回去睡個覺後,再到學校上課。
十四歲那年,我不知道也不敢想像他目睹了什麼。
以色列人說:
在階林發生的是一場激烈的戰役,而不是屠殺
戰況很激烈是因為以色列防衛部隊企圖要減少市民的苦痛 (suffering)
公關策略〈PR campaign〉應該直接注意恐怖份子造成以色列的傷亡
巴勒斯坦人說:
軍隊無視該區還有不知道多少的家庭與老弱婦孺,用眼鏡蛇武裝直昇機發射飛彈,日夜轟炸。有些房子被推土機輾過去,輾出一條坦克車的康莊大道。沒有人一個一個屠殺那裡的人們;他們只是被埋在炸碎、或者輾平的家園瓦礫堆中。(資料來源)
他從youtube上找了兩段影片,在我腦袋又轟出更大的洞。
第一段是以色列軍隊抵達階林前幾個小時,幾個巴勒斯坦男性們拿著自製土槍,靠著沙包、靠著殘破的土牆,等待著一場必輸的戰役。
影片裡人聲交雜呼喚,人影交錯奔走,一個毫無秩序卻又極度團結的一個武裝部隊。
影片最後,只看到他們屏息以待。
我深吸了一口氣,他接著放另一段影片。
第二段影片的背景已經沒有人聲,只有轟隆隆此起彼落的砲聲,你聽不見哀號,但你看的見。 一具具屍體在鏡頭前被抬出,鮮血從手指低落,殘缺的四肢,無法辨識的面容。
他指著影片裡的一具又一具的屍體,冷靜地說,這個是我叔叔、這個是我的鄰居、那個是我表哥... ...
我盯著他,腦袋空白完全說不出話來。
強忍著想要作嘔的反胃,深呼吸了幾口氣。
我再也沒有辦法負荷這塊土地上更多的故事了... ...
「女士,我不知道可不可以問您一個問題。」一片靜默後,他突然開口。
「你問。」我腦海中也有一萬個為什麼,但卻不知道從何問起。
「您戀愛過嗎,女士?」
「為什麼這樣問?」
「對不起,女士,如果冒犯到您,請您見諒。只是我想知道,您是否有過接吻的經驗?」
「What?」我... ... 我沒聽錯吧!?
「女士,我已經二十三歲了,可是我到現在都還不知道接吻是什麼感覺,您可以告訴我,接吻是什麼感覺嗎?」
「What?」這次我是真的沒聽錯。
「女士,我知道這聽起來有點失禮,但是我想問您,是否願意當我的初吻?」他已經近乎哀求。
前一分鐘,他還跟我說著屠殺,現在,他跟我索吻?
「我要上樓了。你剛說的話,我會當作沒聽到。」此地不宜久留。
我一個箭步走到電梯口,按下電梯鈕。
「女士,您確定您不要我陪您回房間嗎?」他坐在沙發上,絕望地看著我。
我沒有回答。
「祝您晚安,女士。」他還是那個有禮的櫃台接待人員。
回到房間,我看了看時鐘,已經是半夜兩點。待我坐定還未回過神來,房間裡的電話像警鈴一樣作響,刮破拉馬拉的寧靜。
「女士,是我,您要睡了嗎?」
「... ...」我嚇得說不出話來。
「女士,我真的很想要試試初吻的滋味,您真的不願意嗎?」
「不可能!」
「女士,五分鐘,五分鐘就好,我求求您了!」
「請你自重,我要打電話給你們經理了。」
「好的,女士,我能理解你的不願意。但是請您別告訴經理好嗎?我會因此丟了工作的。我不會再打擾您了。請您答應我別跟任何人說好嗎?」
「我不會說的,請不要再打過來了!」在聽完他悲慘的家世,我怎麼當抓耙子?
「女士,您是個好人。祝您有個美好的夜晚,晚安。」
我一直到今天,都還試著理解那天晚上到底發生了什麼事。
我不知道一個人的情緒可以多複雜,但是要怎麼糅和得知大屠殺的震驚、噁心、不捨、難過、悲痛,跟被苦苦哀求求愛索吻的.....(無法命名的情緒),以及對方冷靜彬彬有禮的言行舉止所造成的衝突?
能有更複雜的情緒嗎?
隔天,我在車上問Jihad:
「Jihad,你怎麼看那些恐怖份子呢?」
「我不知道,Yixian。」Jihad是個紳士,總是很認真地思考怎麼客觀的回答我的問題。
一片靜默後,他說:
「如果妳的父母親無緣無故被殺死了,而你存活下來,建立了自己的家庭,然後,妳的妻兒又被同一群人殺死了,換作是妳,你會怎麼做呢?」
國慶日剛過,中華民國仍然得不到國際上的認同。
巴勒斯坦什麼時候也會有他們的國慶日呢?
巴勒斯坦於2011年申請入聯各國旗海飄揚的廣場 |
街上申請加入聯合國的海報 |
延伸閱讀
影片:
網站:
書籍:
電影:
和巴什爾跳華爾滋 «
傑寧之心 «